▲杨斌,清华大学党委常委、副校长,教授,兼任清华经管学院管理学院院长、领导力研究中心主任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承担教书育人重任的教育者,在与学生的互动中传递着许多关键的价值观因素。校长也好,教师也罢,越是被学生爱戴、喜欢、信任,就越是具有价值观影响力,正所谓“亲其师,信其道;尊其师,奉其教;敬其师,效其行”。年纪小的学生,被海绵型的学习观主导,尚不懂得应该以淘金式的方式去批判性、 建构性地学习,这一阶段所播撒下的价值观种子,更是有着持久的威力。
也正是从这个角度, 应该格外重视教育者的思维模式,这是一种潜藏起来的价值观。许多时候,教育者自身都没有意识到这种思维模式对自己的影响,更不要说通过语默作止产生了对学习者的迁移。这里的教育者,当然也包括家庭教育中的父母亲友,这部分的影响融于日常生活中,并潜移默化到下一代的骨髓中。
尽管叫思维,但也有其道德性,只是表现形式上容易感觉是方法论层面的东西,其实都会影响到是非对错,到底人生该怎么个活法,人与人、组织与组织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比如,到底是看重团队还是个体?不是看你怎么说、口头上提倡什么,而是看你真正怎么做、评价什么。独善其身的文化基因是被教育过程中的很多指挥棒所诱发、强化、固化并影响终身的。
从小到大,对于团队的奖励总是太少,放眼去都是对个体成绩的认可。科研论文的合作者文化不彰,得从中小学阶段就对团队协作鼓励严重不足中找原因。要允许、包容学生中有一定程度的搭便车情形,而不要单单为了对个体准确地衡量、有效地比较而舍弃孩子在团队中体会不分彼此的价值、体验融为一体的力量。
再比如,由心理学家卡罗尔·德韦克(Carol S.Dweck)界定而引发广泛讨论的成长型思维(growth mindset)模式的精髓是认为“人的能力、智力等是变化的,可以拓展的”,看起来这该是教育行当自身价值的证明,但成长型思维面向的却是成年人、终身学习、人力资源开发这个群体。
试想一下,孩子们是如何经由固定型思维的教育者而培养为成长型思维的成年人的,也许就更该把注意力放在教育者的成长型思维——不是当教育理论来学,而是对照改造自我。不仅关注教育者如何看待学生的潜力,更要看待已是成年人的教育者自身的发展可能,毕竟学生和教育者之间最基础的是社会性学习,也就是“有样学样”。
同样,自“无限的游戏”这个概念体系而来的“无限思维”,是另一种重要的思维模式。
詹姆斯·卡斯(James P. Carse)教授1986年第一次从哲学上区分了世界上的这两种游戏:有限游戏以取胜为目的,而无限游戏以延续为目的。无限游戏在我们的生活中大量存在,没有终点,也没有赢家,期待着传奇,改写着规则和剧本,升华着人类的进程。但充斥在我们周围的,是以有限游戏的思维,在无限游戏中追求着“只不过是瞬间”的赢,却消耗着继续参与游戏所必需的意志与资源,带来信任、合作与创新的衰减。
商业领域中,有限思维看到的是阶段性的财务数据、财富目标,无限思维关注的却是“崇高的事业”,我把它称为“正因志业”。这让世界进步且美好,让人更接近且展现了人的本质,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
有限思维享受我赢而对手失利,无限思维却享受棋逢对手而带动彼此的活力;有限思维以控制来带来下属的亦步亦趋,无限思维以信任解放团队的主人翁感、主动积极性和创造力。
有限思维惧怕颠覆希望在稳定性中得到边界内的利益,无限思维拥抱变革在超越中进入突破边界而恍然的新天地。有限思维的焦点是获得稀缺的权力(power),无限思维则聚焦于开放而非封闭的力量(strength)。有限思维与可能性为敌,消灭可能性带来的纷乱;无限思维与可能性为伍,激发可能性而释放红利。
有限思维在意的是领导人的自我安全与权力维系,希望代表着自己过去成绩的头衔能延续到未来;无限思维的领导者无我而富有勇气,听从内心深处正因志业的召唤,以朴素并具有无尽可能的名字开放了所有能让彼此关系变得深刻而互惠的可能性。有限思维中,你的未来和我的未来有着零和的剧本结局,无限思维却让你的未来和我的未来成为我们的未来,我们彼此为层出不穷的惊奇做好了准备。
还可以一直这样对比下去。团队思维、成长思维,一定意义上,都是无限思维以某种角度的呈现。简而言之,无限思维的益处,显而易见,无处不在。但与此相对应的,我们现行的教育体系的许多方面,却沉浸在有限游戏的设置中,不知觉地、“照常经营地”养成着下一代人的有限思维。
在一个学校中,我们最经常看到的,就是以赢家的头衔来结束这场游戏。成为赢家,就要为自己而战,打败其他所有玩家。制订的每一个计划、采取的每一个行动都是为了赢,在(有限)游戏中的人坚信这是唯一正确的选择。其实,引导他们这么做的,是他们自己的越来越根深蒂固且自我持续强化的思维模式。
考试的目的是为了让学生了解自身的进步与下一步的方向,还是为了在一群学生中分出高低胜败,甚至赋予优胜者特定的头衔以进入更高级的(但也仍然是有限的)游戏?
讨论问题是为了寻求更多的视角与宽阔、深入的理解,还是为了比赛时谁先击中标准答案并最终让所有人的意见都收敛到标准答案?
已经司空见惯的奖学金安排,究竟是奖励过去的表现,还是鼓励未来的探索?是奖励与他人比较的赢家,还是鼓励跳出舒适区的新我?是奖励按照标准剧本完美无瑕的演出,还是鼓励书写新传奇的不完美的探索?
校长们、老师们一旦觉得“我们已经知道”“一切尽在掌握”“只需按方培养”,有限游戏的大幕就开启了,而敢于承认“我们还不知道”“一切皆有可能”“成长千方各样”,无限思维才在敬畏和拥抱不确定性中登场。某种意义上,精神、创造、改变、解放意义上的“年轻”并不是按年龄来区分的,而应该是“无限思维”的代名词,这样的话,我们绝不能让校园中充满着年龄虽小却已不年轻的有限人。
在人的发展和人类进步的这个无限游戏中,有限思维的模式,让人们过度执着于有限的目标,在某段时间内,根据某个游戏规则(衡量评价标准),他们也许能够达成“第一”或“最好”的目标。但这一点儿也不意味着,这将有利于他们在一个无限游戏中不被淘汰,因为规则在不断变化,目标在持续升级,边界被跨越,范式被颠覆。
人的创新,是典型的无限思维所带来的无限游戏,就像丹尼尔·平克(Daniel Pink)在《驱动力》中所揭示的,有限思维中的赢家面对开放、创新和合作的“竞赛”(无限游戏)时,训练有素所带来的优势都成了束缚羁绊的劣势。唯有丢掉有限带来的枷锁,才能拥抱无限孕育着的传奇。
《无限的游戏》(The Infinite Game)
作者:(英)西蒙·斯涅克(Simon Sinek)
美国篮球传奇人物约翰·伍登教练,其影响远超篮球或者体育界,是一位“无限思维”的信仰者、实践者与布道者。
作为主教练的他拿过10个全美大学联赛冠军,却不把篮球或者体育运动当作“有限游戏”来玩。“在我的执教生涯里,我很少或几乎没有说过‘赢’这个字,也很少论及‘打败’对手,以及激励某个队伍争夺第一名。”他曾经这样说:“我对成功的定义是这样的:竭尽全力,达己最佳而感到自足,由此得至内心平静,谓之成功。”这是“伍登教导力”的核心理念,让队员们从记分牌的焦虑中解脱出来、沉静下来、努力起来。
有限与无限的游戏所带来的哲学思考,有限与无限的思维所产生的实践分野,对所有人来说,都是重要的启蒙,而对于教育者来说,则是迫在眉睫的警示。因为教育者(教育管理者)很多时候是游戏模式的设计者、选择者,是有限思维的助长者、熏陶者(而不自觉),影响着下一代人、下一代组织、未来的社会和人类的明天。
詹姆斯·卡斯提供的这副看世界的透镜,有着大道至简的真、上善若水的善、生生不息的美。对一个人而言,生有涯,对于所投身的正因志业而言,则是无涯。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正因志业中,无我而大我,这便是觉悟。
教育者,须先觉悟“无限”,才孕育新世界。
本文由“優教育”编辑推荐,选自清华大学经济管理学院,版权归原创作者杨斌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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