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了整整一夜,盖住了从乌瓦罗夫卡通往学校的窄窄的小路。只有循着隐约可辨的足迹才能摸索着前进。女教师穿着一双镶毛边的小套靴,小心翼翼地探着步子,以便一旦陷进雪里,才好立即把脚收回来。
女教师住的地方离学校不过一里来路,所以她只把短大衣往肩上一披,头上匆匆系上块薄薄的毛头巾就走出来了。天气严寒,阵阵袭来的冷风,卷起刚刚落在冻实的冰面上的小雪花,纷纷扬在她的身上,弄得她从头到脚都是雪。可是这一切却使这位刚刚二十四岁的女教师感到快活。她喜欢这刺得鼻头、双颊生疼的严寒,喜欢这从大衣底边灌进来,象鞭子一样抽在她身上的冷风。
一月的早晨,空气清冷,浴满阳光。女教师不由得浮想联翩,她满心愉快地想着生活,想着她自己。离开大学的校门来到这里才刚刚两年,而她已经获得了能干而有经验的俄语教师的美名。无论是在乌瓦罗夫卡还是在库兹明基,无论是在契尔内雅尔还是在泥炭镇、养马厂,到处都知道她,器重她,尊敬地称呼她安娜·瓦西里耶夫娜。
(相关资料图)
忽然间,她看见有一个人穿过田野迎面走来。“万一他不肯给我让路怎么办?”安娜又是害怕,又是高兴地想道。在这条狭窄的小路上两人相遇是错不开身的,只要往旁边一让——马上就会陷进雪里去。不过安娜心里有数,在这个区里,不会有一个人不给她,这位乌瓦罗夫卡的女教师让路的。
他们相遇了,—迎面走来的是弗罗洛夫,养马厂的驯马师。
“早上好!安娜·瓦西里耶夫娜。”弗罗洛夫把头上的羊皮帽徽微往上举起,游出了他那剃得短短的结实的脑袋。
“您这样可不行,快戴上帽子,快戴上,多冷的天哪!……”
其实,弗罗洛夫自己也原想快点儿把羊皮帽严严实实地戴在头上,可一听这话,倒反而故意慢条斯理的,想以此显示一下他对严寒满不在乎。短皮大衣紧紧地裹着他那匀称矫捷的身躯,十分合体。他手里拿着一根象条小蛇似的细马鞭,不时用它掸去脚上那双卷到膝盖下边的白毡靴上的雪花。
“我的小辽沙怎么样,淘气吗?”弗罗洛央毕恭毕敬地问道。
“当然淘气,所有正常的孩子都淘气。只要别出格儿就行。”安娜回答说,颇以为自己已经有了一定的教育经验。
弗罗洛夫笑了笑说:“我的辽什卡是个乖孩子,跟他爹一模一样!”说完,往旁边一让,陷进没膝的雪里,一下子就矮了一节,变得象个五年级的小学生。
安娜像对待小学生般地点了点头,便径自向前走去了……
学校是一幢两层的楼房,窗户很大,玻璃上结满了冰花,构成了各种花纹。楼房就座落在公路边,四周的围墙不高,红色的楼墙把公路上的雪映出一片淡淡的红晕。
学校设在乌瓦罗夫卡一侧的大道上,因为全区各地方的孩子都到这里来上学:有来自近郊农村的,有来自养马厂居民区的,有来自石油工作者疗养院或老远的泥炭镇的,此刻,从公路两方,两股由各种帽子连成的涓涓小溪正向校门口汇来,有各种风雪帽,头巾,带檐的,不带檐的,还有护耳的防寒帽……
“您好,安娜·瓦西里耶夫娜!”问好声接连不断,此起彼伏,有的清脆而响亮,有的低沉而微弱,这些声音是从蒙到眼晴的头巾和围脖下面传出来的。
今天安娜的头一节课在五年级甲班。当宣布上课的刺耳的铃声还没有响完的时候,安娜已经走进了教室。孩子们唰地一声起立向老师问好。然后便坐到自己的位子上。前几分钟教室里还静不下来,课桌盖砰砰直响,凳子发出吱吱扎扎的声音,还有人大声地叹气,看来是为悠闲自在的时刻即将结束而惋惜。
“今天,我们继续讲词的分类……”
教室里安静下来了,连公路上载重汽车打空轮的声音都能听得到。
安娜忽然回忆起,去年她上课之前的情景,那时她是多么紧张啊,简直象小学生临考时一样,心里一个劲儿地重复着:“名词就是……名词就是……”她还回忆起当时使她坐立不安的一种可笑的担心:万一孩子们无论如何也弄不明白怎么办呢?
想到这些,安娜不禁微微一笑,她重新别了别插在沉甸甸的发髻里的发卡,用平静、安详的声音开始讲课,心里十分踏实,浑身都象有一股暖流通过似的。
“名词是表示事物的词类,在语法概念中凡是可以对其提出‘这是谁’或‘这是什么’,的都是事物。比如:这是谁?学生。或者,这是什么?书……”
“可以进来吗?”
半掩的门口落出一个小小的身影。一双破旧的毡靴上面的亮晶晶的冰花正在融化,消失。圆圆的脸冻得通红,像用紫菜头擦过似的,眉毛上染了一层白霜。
“你怎么又迟到了,萨乌什金?”,像大多数年轻的女教师一样,安娜也喜欢表现得严厉些。可现在她说话的语调显然是在抱怨了。
萨乌什金认为老师这句话的意思是允许他进入教室,于是飞快地溜到自己的位子上。安娜看见,萨乌什金把他那漆布面书包塞进书桌,然后向同桌的孩子问了句什么,但并不把头扭过去,——大概是在问她刚才讲的是什么。
萨乌什金的迟到使安娜感到很懊丧,这件扫兴的事把开头好好的一天给破坏了。
萨乌什金总是迟到,地理老师早就跟安娜抱怨过。地理老师是个瘦小的老太太,活象只干瘪的夜蛾子。她总是爱发牢骚,不是抱怨班上太乱,就是抱怨学生涣散。“第一堂课就是难上!”老太太唉声叹气地说。
“可不是嘛,对于掌握不好学生,不会把课上得生动活泼的老师来说,第一堂课就是难上。”安娜当时自信地想道,并主动要和地理老师调换堂次。现在,她觉出自己在老太太而前有愧。老太太是个聪明人,她早就从安娜殷勤的关照里体会到了挑战和责难的意味。
“都听懂了吗?”安娜向全班问道。
“听懂了,听懂了!”孩子们齐声回答。
“好,那么你们来举例子。”
有几秒钟的功夫,教室里鸦雀无声。最后,终于有人不甚有把握地说道:“猫……”
“对,”安娜说完就马上想起去年那个班上的学生举的头一个例子也是“猫”。
这一下,闸门打开了:
“窗户!桌子!屋子!路!”
“对,”安娜说。全班快活得象开了锅似的。安娜感到奇怪,为什么孩子们会这么高兴,这些词他们不早就十分熟悉了吗?可现在他们好象从中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似的。例子愈举愈广,不过开始时孩子们举出的还是围绕着身边看得见摸得着的一些东西:轮子……拖拉机……井……椋鸟巢……
坐在后排胖呼呼的瓦夏塔细声细气地一个劲儿叨吃着:“小钉子,小钉子,小钉子……”
接着又有人怯生生地说:“城市……”
“城市——好!”安娜肯定了这个例子。
于是马上又出现了一串例子:“街道……地铁……电车……电影……”
“好了,”安娜说,“我看你们都明白了。”
大家都只好停住了嘴,只有小胖子瓦夏塔还在一个劲儿地嘟喷着自己那未被大家承认的“小钉子”。
突然,萨乌什金如梦初醒似地从课桌上欠起身来,高声地喊道:
“冬天的橡树!……”
孩子们轰然大笑起来。
“安静!”安娜用手拍了一下讲桌。
“冬天的橡树!……”萨乌什金又重复了一遍,他既不理会同学们的笑声,也不理会老师的呵斥声。他举例时的神情语调不同于别的同学。他的话好象是从心底里进发出来的,象是自白,又象是在倾吐内心深处再也按捺不住的幸福的秘密。
安娜一点也不明白他这莫名其妙的激动,她竭力掩饰住怒气,说道:“为什么非要冬天这个词?光说橡树就行了。”
“光是橡树——那算什么!冬天的橡树,这才算得上一个名字!”
“坐下,萨乌什金,这就是你迟到的结果。‘橡树’是名词,而‘冬天的’是什么词,我们还没学到。中午休息时请到教员休息室来一趟。”
“看你还再说什么冬天的橡树不!”后排不知是谁嘿嘿地笑了一声。
萨乌什金不知在想什么,微笑着坐下了,女教师的威慑言词丝毫也没打动他。
“真是个难办的孩子。”安娜想道。
课接着上下去。
“坐下,”当萨乌什金走进教员休息室时,安娜对他说道。孩子高高兴兴地坐到软软的圈椅上,借着弹簧的劲儿,颠晃了几下。
“倒是请你解释一下,你为什么一贯迟到?”
“我可真的不知道,安娜·瓦西里耶夫娜,”萨乌什金象小大人似地两手一摊,“我每天都是整整提前一小时就从家里出来了。”
要把这么一丁点小事弄清楚也够不容易的!许多孩子住得比萨乌什金远得多,可从来没有一个人在路上需要花费一个小时以上的。
“你住在库兹明基?”
“不,我就住在疗养院那儿。”
“那你说提前一小时出来也不害臊?从疗养院到公路也就是十五分钟的路程,上了公路之后也用不了半小时。”
“可我不走公路,我抄近道,打直穿过林子。”萨乌什金说着,自己好象也为这事迷惑不解。
“不能说‘打直’,应该说‘径直’,”安娜习惯地纠正着,心里又纳闷,又难受。每当她碰到孩子撒谎的时候,总是这样。
她沉默了一会儿,一心希望萨乌什金会开口说:“请您原谅,安娜·瓦西里耶夫娜,我和孩子们玩打雪仗玩上瘾了。”或者说出一句什么别的简简单单、老老实实的话来。可是萨乌什金只是用他那双灰色的大眼睛直楞楞地瞧着她,他的眼神仿佛在说:“咱们不是把一切都说清楚了吗?你还要我干什么呢?”
“这样可不好,萨乌什金,很不好!我只好找你父母谈谈了。”
“安娜·瓦西里耶夫娜,我可只有妈妈。”萨乌什金笑了一下。
安娜的脸微微一红。她想起来了,萨乌什金总是把母亲叫作“淋浴室的保姆”。他的母亲在水疗疗养院工作,是个又干又瘦,满脸倦容的妇女,双手整天泡在热水里,变得又白又暄,象布做的一样。她的丈夫在卫国战争中牺性了,算上萨乌什金,她一个人拉扯着四个孩子。
真的,这位妇女的操心事本来就够多的了。但是安娜还得见见她。
“我只好去找你母亲一趟了。”
“请去吧,安娜·瓦西里耶夫娜,妈妈准会高兴的!”
“很抱歉,我可没有什么让她高兴的事。妈妈是上早班吗?”
“不,她上中班,三点开始。”
“那好极了。我两点完事,下了课你带我去。”
萨乌什金领安娜走的这条小路一从校园后头走出来就开始了。刚一进入森林,枞树上那冰坠雪压的枝梢便在他们身后合拢来,倾刻间他们完全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一个恬静安谧的魔幻世界。
一群群的喜鹊和乌鸦不停地从一棵树上飞到另一棵树上摇动树枝,碰落树上的球果。它们的翅膀时而挂住树枝而折断那些干脆的枝条。但所有这一切动作都不曾发出一点声响。
小路顺着溪水的流向,时而顺从地循着蜿蜒百曲的溪道,与溪水平行,时而又往高处伸展,回旋于险陡的峭壁之间。
有时,树林好象有意闪向两旁,留出一块撒满阳光,生意盎然的林间空地。空地上印下的兔子爪痕,象一条条细细的表链。有些地方还能见到某些大兽的三叶形的粗大爪印,爪迹一直遁入密林深处,遁入被暴风雨摧倒的树堆中。
“这里刚刚走过一只驼鹿!”看到安娜对爪印很有兴趣,萨乌什金说道。说起驼鹿,他简直象是在谈论自己的一个什么好朋友似的。接着,他又赶忙说:“不过您甭害怕,驼鹿可老实呢。”因为他注意到了女教师匆匆投向树林深处的目光。
“你见过驼鹿?”安娜兴奋地问。
“您是说活的驼鹿?”萨乌什金长嘘一声说,“没有,没能碰上过。我只看见过它的粑粑蛋。”
“什么?”
“小粪蛋,”萨乌什金不好意思地解释说。
穿过由弯垂的树枝形成的拱门,小路重新伸向小溪。溪面上有的地方铺着厚厚的白雪,有的地方盖着洁净的冰甲。时而在冰雪之间露出一潭活水,像一只深暗诡秘的眼睛。
“溪水为什么没有全冻上呢?”安娜问。
“里边涌着温泉呢!您瞧,这不是有股小水流吗?”
安娜走近一个冰窟窿,弯下腰去,看出确实有一根细细的水柱从水底往上冒。可是没冒到水面,就变成一个个小泡了。这上端有着许多小泡的纤细的水柱宛如一枝草玉玲。
“这儿象这样的泉眼可多可多了!”萨乌什金津津有味地说,“溪水在冰层底下是不结冰的。”
他扒开雪,果然现出了漆黑但仍透明的溪水。
安娜发现,雪掉进溪水里,并不融化,而是马上凝聚起来,悬在水中,象是绿色的胶状水藻,她高兴极了,便用鞋尖把雪踢到水里,当她看到被大团的雪塑成千奇百怪的花样时,更是兴高采烈。
安娜看得人了迷,一时竟没有发现,萨乌什金已经走到前边去了,他正高高地坐在悬在小溪之上的树叉上等着她呢。安娜加快步伐赶上了萨乌什金。这里温泉已经消失了,小溪上盖着一层薄薄的冰,在那大理石般的冰面上飞快地闪动着淡淡的暗影。
“瞧,冰多薄,连流水都看得见!”安娜说。
“哪儿呀!这是影子。安娜·瓦西里耶夫娜,这是我摇晃了一下树枝,所以影子就动起来了……”
安娜马上不吭声了。看来,在这树林里,她还是少说为佳。
萨乌什金又走在女教师前头,微微弓着身子,留神地看着自己周围。
树林里的小道蜿蜒曲折、纵横交织,把他们愈引愈深。似乎这森林、雪堆永无边际,似乎这寂静、这偶有阳光射入的昏暗也永无尽头。
突然,远处透出一道缝隙,射来一束烟青色的亮光。稀疏的树木代替了茂密的丛林。周围敞亮起来,空气也更加清新了。接着出现在眼前的已不再是缝隙,而是一条宽宽的光带。就在那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如冰星荟萃,熠熠闪光。
小路绕过榛树丛,林中顿时出现一大块林间空地,空地中央一株巨大的橡树岿然矗立,银装璀灿,宛如一座雄伟辉煌的教堂。
四周的树木像是为了给这位林中长者腾出地盘,好让它尽情伸展拔高似的,都肃然退向四旁。橡树的枝叶伸展如盖,罩在林间空地上。雪塞满了树皮上那深深的皱痕。三抱粗的树干像裹上了缕缕银线。秋天枯萎了的簇簇树叶几乎没有被风吹落,整个橡树直到树冠都满是蒙上了一层白雪的叶子。
“啊,原来这就是冬天的橡树。”
安娜怯怯地向橡树走近了几步。这位雄健而又心胸开阔的森林守卫者徐徐晃动着树叶向她致意。
萨乌什金对女教师此时心头的感情变化毫无所知,他正在大橡树脚下跑来跑去,玩得十分起劲。大像树是他的老朋友了,他完全可以对他不拘礼节。
“安耶·瓦西里耶夫娜,您瞧!”
他使劲儿推开树旁的一大团雪,薄出一个小坑,坑里有个小圆球,裹在烂成细蛛网似的败叶中,叶子上戳出许多尖尖的针刺。安娜一下子就猜出这是刺猬。
“瞧它包得里三层外三层的!”萨乌什金小心翼翼地给刺猾盖上那床不讲究的被子。接着他又刨开另一处根旁的雪,露出一个很小的地穴。里面蹲着一只象用马粪纸做成的褐色的蛤蟆。它那紧绷在骨架上的皮仿佛涂了层亮亮的漆。萨乌什金摸了摸蛤蟆,它却纹丝不动。
“这是假装的,”萨乌什金笑了,“就象死了似的,可只要让太阳一晒呀,那就会马上蹦起来。那时候你瞧着吧,它准会跳得欢实着呢!”
接着他继续领着安娜参观自己的小天地。橡树根上还收留着许多房客:甲虫,蜥蜴,瓢虫。有的躲在树根底下,有的藏在树皮缝里,它们就这这样带着枯瘦的身子,干瘪得几乎只剩下一层皮,在沉睡中熬过冬天。
这株强健魁梧、生机勃勃的大树,在自己身上蓄集了那么多热量,使那些可怜的小生灵除了它就再也找不到更好的栖身之所了。安娜卜分感兴趣地、快乐地观察着这对她来说完全陌生的森林的奥秘。突然,她听到萨乌什金着急的喊声:
“啊呀,我们己经见不到妈妈了!”
安娜赶忙把表凑近眼睛——三点一刻了。她觉得自己如同上了什么圈套一样。她一边在心里暗暗请求橡树原谅自己这口不对心的小心计,一边说:
“那又怎么样呢?萨乌什金,这不是只能说明,抄近路并不最保险吗?你还是应该走公路。”
萨乌什金一言未答,只是低下了头
“天哪!”安娜顿时内疚地想道,“难道不能更明确地承认自己的无能吗?”她不由得想起今天的课和她上过的所有的课:她把词,把语言,把使人们能在世界上交流思想感情的语言讲得多么贫乏干瘪,毫无感情啊!而祖国的语言本来是那样的清新、美丽、丰富、就象美好而丰富的生活一样。
可在此之前,她还自认为是个能干的教师!也许,在那条一生也走不完的道路上,她还没有迈出头一步呢!她甚至还不知道这条路究竟在哪里。要找到它,就象要找到打开科谢伊(俄罗斯民间童话中的人物,是一个瘦骨嶙峋的凶恶老头,拥有许多宝物,通晓长生的秘诀)的宝匣的钥匙一样,绝不是件轻而易举的事。孩子们提到拖拉机……井……椋鸟巢……这些词时那欢欣的叫声,她当时不能理解,但是现在,她就在这欢叫声中隐隐约约看到了这条路的第一块路标。
“萨乌什金,谢谢你陪我在林中走了一趟,今后,你当然可以走这条道儿。”
“真太谢谢您了,安娜·瓦西里耶夫娜!”
萨乌什金的脸红了,他非常想对老师说,今后他再也不迟到了,可又怕自己做不到,成了空话。他拉起外衣的领子,把带护耳的帽子往下压了压,对老师说:
“我送您……”
“不用了,萨乌什金,我自己回得去。”
他用怀疑的目光望了望老师,然后从地上捡起一根棍子,折去弯的一头,递给安娜·瓦西里耶夫娜。
“要是驼鹿冲着您跑来,您往它背上揍一下,它就会逃走的。不过,最好还是只挥挥棍子,使它害怕就够了!不然,它生了气,可就会跑掉,再也不回到这森林里来了。”
“好,萨乌什金,我一定不打它。”
走出不远,安娜又回过头来,最后一次望着那株老橡树。在夕阳的余晖里,它那洁白的素装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玫瑰色。橡树脚下,模模糊糊有一个小小的身影,原来萨乌什金并没有走,他在远处保护着自己的老师哩!
安娜忽然意识到,在这森林里,最美好的不是那株冬天的橡树,而是这个脚踏破旧的毡靴,身穿缝补过的俭朴衣服的小人儿,这个为国捐躯的战士和浴室卫生员的儿子,这个带几分神秘色彩的未来社会的出色公民。
她向孩子挥了挥手,沿着弯曲的小道缓缓走去。
译者 吴泽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