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吞吞
摘掉手表,换上手术衣,消毒,刷门禁,护士正从冰箱里取出母乳。这间病房里没有床,只有一排透明的暖箱。
江浩然扫视了一圈,「原来十台呼吸机长期处于工作状态,现在一共也就用到四五台。」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寒冬的冷风,也吹进了新生儿科病房。
入院患儿腰斩,每月少赚 2000 块
自 2016 年以来,我国人口出生率逐年下降。国家统计局最新公布的数据显示,2022 年全年出生人口 956 万人,人口出生率为 6.77‰;死亡人口 1041 万人,人口死亡率为 7.37‰。人口自然增长率为 -0.60‰,这是 61 年以来我国首次出现人口负增长。
2013~2021 年我国人口出生率、死亡率和自然增长率变化
图源:国家统计局
产科最先真切地感知到了这一变化。不少医院的年分娩量下降近 50%,大医院的产科也从以往的一床难求,变成了「抢病人」。
分娩的胎儿中,有一定比例的孩子可能存在高危情况。作为下游科室,当产房里少了几声啼哭,新生儿科的病房显得愈发安静。
杜琮是中部地区某妇幼保健院儿童保健科的医生,负责新生儿初筛、健康体格检查、疫苗接种等工作。从科室每月的统计数据里,杜琮明显感觉到,新生儿的数量越来越少了,「之前每月登记的新生儿大约 300 多人,现在也就 100~200 左右;来体检、接种疫苗的新生儿平均每天少了 5 个。」
门诊处理不了的高危患儿,杜琮会转接至新生儿重症监护单元(NICU),从 NICU 出院的患儿,也由杜琮负责后续管理。从保健到临床,寒风吹过,一路静悄悄。「今年前三个月,我们 NICU 的病人基本上只有个位数。」
江浩然在西南某医院工作,2022 年,科室每月收治病人数波动大约在 80~100,「今年到现在为止,每月收治病人大约只有 40~50」。东南沿海,华东地区某妇幼保健院的董向阳也感觉到,和 2016 年相比,新生儿科病区收治的患者数量下降了近 50%。
图源:视觉中国
从刚出生到 28 天属于新生儿范畴,新生儿期死亡率约占婴儿死亡率的 2/3, 常见病因有早产/低出生体重、出生窒息、严重感染、各种发育畸形等,其中早产儿的死亡率近20%,全球每年有超过100万的新生儿因早产相关并发症死亡。
作为高危产妇的重要依托,产妇分娩的时间不确定,新生儿的病情也可谓瞬息万变。北方某一线城市的沈静说,「病房里常常有 600~700g 的早产儿,情况危重的孩子占整个病房的 1/4~1/3,在新生儿科工作的压力并不小。」
来自东北的李乐心医生觉得,新生儿科就像是儿科里的特种兵,「一个几百克的孩子,不仅要让他能够活下来,而且要保证预后良好,没有脑出血、脑瘫等风险。」
2000 年,我国新生儿死亡率 22.8 ‰,到 2019 年已经下降至 3.5‰。近几年,「珍贵儿」越来越多,李乐心说,「有的妈妈怀孕困难,做了几次试管才有一个宝宝,即使早产、面临孩子可能不健康的风险,也想保住这个生命。」
当收治患儿数量减少,科室整体收入下降,落回到医生头上的绩效、奖金也跟着降低。杜琮粗略估算了一下,去年下半年,自己的工资平均每个月减少了 2000 元。
另一方面,新生儿病区包括新生儿病房和新生儿重症监护病房,在大部分医院,由于科室人手有限,夜班通常是由值班医生同时兼顾。由于新生儿的特殊性,新生儿病区均是无陪护病房,患儿医疗、护理和生活上的服务都由医护人员和护理人员承担。工作压力之下,收入并不可观,江浩然所在医院,护理组的离职率很高。
在浙江工作的冯春也有同样的感受,近几年新生儿科有同事辞职,也有一些转岗到了本院的行政后勤工作;杜琮的同事则离开当地,转向北上广寻求发展。
但与此同时,招聘依然困难。杜琮所在地区新建了一家市级儿童医院,开放招聘很久,但直到近期快要完工开诊,实际到岗的医生也并不多。这其中,儿科、新生儿科的医生就更少了。江浩然所在医院每年也都会设置儿科、新生儿科招聘医师,「但基本很难招到新人」。
基层合并科室,大三甲向重症发展
而对沈静来说,「寒冬」是一个稍显遥远的故事。作为当地等级较高的妇幼保健院,沈静每天仍要收 5~8 个患儿进病房,病人的数量没有任何降幅。
同样在一线城市妇保工作的李乐心也注意到,由于周边县区甚至更偏远地区的危重产妇都转入本院的产科待产,产科病房一如既往地满床,新生儿科的患者也和往常并无二致。
整体分娩量下降,当病人向上转诊加强,基层医院的产科留不住病人,更遑论新生儿科。
李乐心这段时间正在对口支援下级医院,由于患者数量寥寥,该院的新生儿科已经和普通儿科合并。「病情较重的患者,可能就会选择来我们医院,或者比我们级别更高的医院,下级医院的新生儿科面临着留不住患者的情况。」
杜琮也观察到,当地的县级医院由于病源减少,新生儿科并入普儿。「科室合并之后,用不到那么多医生,多出来的医生又只能转岗去其他科室。」
2009 年,原国家卫生部印发的《新生儿病室建设与管理指南(试行)》中要求,二级以上综合医院应当在儿科病房内设置新生儿病室;新生儿病室应当设置在相对独立的区域,接近新生儿重症监护病房。三级医院评审标准中也对新生儿管理做了单独规定。
2018 年,国家卫健委发布《危重新生儿救治中心建设与管理指南》,要求原则上所有的省(区、市)、市(地、州)、县(市、区)行政区域应当至少设立 1 个服务能力不低于相应层级的危重新生儿救治中心。
图源:国家卫健委
在科室建设的要求和医院评级的期待下,一批新生儿科从那时开始建立,而当科室建设基本成型,寒冬之下,医生们却发现举步维艰。
从科室收益的角度来看,儿科本来就是相对薄利的科室。取消药品加成后,公立医院的补偿仅来自于医疗服务和政府补贴。具体到新生儿科,新生儿常见病需要的无外乎血常规、生化、胸片、CT 等检查,在杜琮看来,这些检查费「和其他科室相比就是儿戏」。
检查费用之外,由于更高的无菌要求、更特殊的照料及操作,护理费是新生儿科收入的另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而新生儿病种相对单一,除了早产儿住院时长比较久之外,普通的感染、低血糖的患儿住院周期通常在一周以内。住院治疗天数短,护理费的收入并不足以弥补科室收入微薄的现状。
当收治的患儿数量滑落,不少医院开始了从量到质的转变,大三甲更倾向于往重症、亚专科等方向专而精地发展。江浩然所在医院近几年转型诊治危重病人,尤其是超早产儿。
相对而言,NICU 收治的患儿病情较重,需要的护理和操作都更加精细,带来的收益相对更高。董向阳认为,一个发展较好的新生儿重症单元能够带来相对可观的收入,「如果只有普通的新生儿门诊,针对常见的黄疸或者感染、腹泻等轻症,那这样的科室很有可能是要亏损的。」
但另一方面,NICU 的发展也需要前期投入暖箱、呼吸机、床旁胸片等耗材,在病源有限的情况下,投入是否能得到回报还未可知。
杜琮所在地区,由于普儿科相关疾病的患儿减少,医院转向发展亚专科,「比如小儿消化道异物的处理,在整个婴儿发育过程中,像这样的意外伤害可能比较多。一旦发生在婴儿身上,处理起来相对费用也比较高。北上广等一线城市可能已经比较成熟,我们二三线城市刚开始慢慢转型。」
冯春觉得,随着生育率的下降,新生儿科也许会越来越困难,「未来资源可能更加集中在当地区域的大型三甲医院,而县域级医院更多的起到保健的作用。」
文中 江浩然、杜琮、董向阳、沈静、李乐心、冯春 均为化名
致谢:本文经 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北京妇产医院新生儿科主治医师 郭艳霞 专业审核
策划:yuu. | 监制:gyouza
题图来源:视觉中国